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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美故里——口寨

发布时间: 2018-02-07   作者: 杨曦   来源: 黔东南新闻网 编辑: 王槐雪

 

口寨大河湾

  若忆娘美故居,昨日记忆在心头,榕堤处,歌声美,古树浓荫映碧水。

  千户侗寨车江,当地称三宝侗。据《车江乡志》记载,因车江寨头河中有三个大如谷桶的碓石,呈椭圆形罗列其间,每当河水泛涨,三石安然犹存,且有上下移异动态,先辈爱之如宝,遂命名“三宝”。

  三宝侗寨坐落在车江大坝上,有寨蒿河经大坝西面山麓南流。寨蒿河是都柳江源头的一条支流。寨蒿河流到车江,早年间有乡民在寨蒿河沿岸安置水车车水,浇灌田地,因河岸旁一排排的竹筒水车,这河流就被称作“车江”或“车江河”,依傍车江河而生存的这一处侗寨,就称作车江。在侗语中,车江被称作“夏”,“夏”即水车之意。

  沿车江河一带,有车寨、章鲁、寨头、月寨、口寨、脉寨等一串美丽的寨子,它们皆是三宝侗最古老的寨子。这些寨子各具特色,比如车寨有车寨鼓楼;寨头河岸旁有一排罕见的大榕树,大树根系相连,枝叶相拥,形成一道天然的绿色长廊,据说古榕植于清乾隆年间,距今已有300多年历史;章鲁村是侗族语言标准音所在地,是侗族“普通话”的发源地,但“章鲁”却系苗语译音,意为生长一种野鸟爱吃的果子的地方,地名中隐藏着过往历史的秘密……在这些村寨中,口寨的独特,除了有古榕,还在于它有个书院遗址,同时又是娘美故居。珠郎和娘美是侗乡家喻户晓的人物,他们的爱情故事在侗乡世代传唱,有叙事诗《珠郎娘美》流传于世,他们是中国侗族的罗蜜欧与朱丽叶。2008年写《寻访侗族大歌》一书时,为寻找叙事诗《珠郎娘美》的源头,我一路追根溯源,最后找到口寨,在口寨寻访到娘美故居,并采访到跟珠郎娘美有关的诸多感人故事和生动细节。没想到相隔十年,时光又把我带回口寨,带到车江河。

  十年后,2017年6月初的一天,口寨朋友汉文和定福接我到他们村做客。进寨,定福把车子停在河边的榕树下。村前河岸旁,有一排巨大的古榕树。高大的榕树遮天蔽日,绿树浓荫与碧水相映,树下有石级下至河边,河水清澈、明亮,当阳光照在河里,河面银光闪烁。有妇人在水边清洗布匹,一只小船停靠在河中沙洲上,河水静静流淌,风光优美如画。这条河流清澈见底,好似没有什么秘密,然而当河流流经这片侗民安居之地,乡民的心被河流所占据,他们的生活、梦想也跟这条河流息息相关,于是河流显得不同寻常了,甚至带着某种神秘。

  车江侗寨分两个乡,车民乡和中宝乡。口寨属中宝乡。我大学毕业那年,在车民乡当乡干。车民乡政府距榕江大桥头不远。当乡干那年,我常常从大桥脚的古渡口出发,沿车江河岸,逆流而上,一直走,经车寨外侧河岸水井旁,穿过寨头那片罕见的榕树群,到章鲁,六佰塘,直到沿河岸的路中断了,我又原路返回。

  当年我常常沿河岸行走,一个人独来独往,乐此不疲。有时站在河岸旁,看着眼前的流水,倾听河流的声音,我忘却了一切,只有一颗不知何去何来的心在跳荡。看着河水朝着它的终点奔流不息,从河流的坚定不移中,我感受到一种超越时空之上的力量,于是在河流奔流不息的碧波中,我汲取了力量,也从中获得了书写的养分,我就像是长在河岸旁的一棵树,在风中自由歌唱:“站在古朴秀美的侗寨鼓楼上,就能看到都柳江宛如一条玉带般将寨子紧紧拥抱着,河水是从天上来的吗?这般幽深,这般清澈,又是这般碧绿,仿佛蔚蓝的天溶了一块在里面似的。”

  汉文家在寨子中部。沿巷道进去,来到一片木屋前。车江一带,有木楼,也有窨子屋和砖房,不过木楼已越来越少。但汉文家仍是木楼,家里整洁干净,让人倍感温馨。在木楼中间,有块空地,时间已是下晚,一群妇女坐在那里聊天,闲适安舒。静静流淌的河水,温婉和善的交谈声,成为这个地方最纯粹的精华。

  我加入到妇女们的聊天。我用侗话问:

  “买汉文江努?”

  意思就是,哪一位是汉文妻子。“买”就是妻子之意。

  “汉文么利买呗。”一位妇人笑道。

  我一听,便大笑。“汉文么利买呗”,意思就是,汉文没有妻子呗。侗家人性格如水般温柔平和,却又开朗幽默,爱说俏皮话。听了这话,我便知道这妇人就是汉文的妻子了。

  晚餐摆上来了,满桌子的美味佳肴。有白斩鸡,是自家养的土鸡,有从河里打来的角角鱼,沆酸,有侗家人爱吃的腌鱼腌肉,有一锅好吃的炖牛肉,还有汉文自己种的南瓜,全是侗家人的传统口味。吃到一半,他们又端上一篮刚从树上采摘下来的红梅。当时,早熟杨梅刚上市,看到有新鲜杨梅,我和朋友都忍不住叫起来。那天村支书、会计,以及前支书、村长,都来陪同我们吃饭,那一天我享受着贵宾般的待遇。

  晚饭后,我想听歌。他们就把我带到会计家,琵琶和牛腿琴放在会计家。唱车江牛腿琴歌,一定要有琵琶和牛腿琴伴奏。那天,定福弹琵琶,会计拉牛腿琴。两人调弦时,有一伙妇女正在会计家对面的空地上跳广场舞。调好弦,定福随口喊一声,妇女们便过来了,坐下。妇女们穿蓝色侗装,那是她们的日常生活装,可当她们坐成一排,那种蓝色,美到让人感觉那就是天堂的颜色。当她们坐着,清一色蓝色衣裳,两脚并拢,两手叠放在膝上,那种端庄文雅,真是少见。

  当琴声响起,当妇女们的歌声一出来,我的血肉和灵魂仿佛都消融在歌声里。夜空下,河流和歌声交相辉映,颂赞之歌滔滔不绝地唱着。河水的滋润和喂养,蕴育了一个沉静、温柔而宽广的民族,同时也复兴了这个民族的歌唱梦想。我安静坐着,任由歌声抚慰我心灵。只觉得,这就是我们的家,这就是我们的家园。那一刻,我真想像个孩童一般扑进这条歌声的河流里号啕大哭。那天晚上,我对于自己的命运,对于自己出生在这样的一个族群,产生出一种深深的满足感。

  看眼前,是我的朋友汉文和定福,还有淳朴温暖的乡亲,他们和那些歌声一样,仿佛都是从这土地里生长出来的庄稼,一切都那么的自然,那么的顺理成章。定福怀抱琵琶弹琴歌唱的样子,实在美好,我不由得想起车江那首古老的祖源歌:

  想当初/真遥远/我们侗族祖先哪里来/老人说/老人摆/ 我们祖先从梧州、音州(现广东、广西)迁上来。/……鸡毛插满耳旁/琵琶背在背上/离开梧州、音州/离开了那古老的地方/……公公戴着斗笠前面引路/奶奶扛雨伞随后紧跟/跋山涉水沿河上/寻找幸福村。/古州地方宽/三宝坝子平/我们祖先很高兴/决定在这里建寨落村。

  “鸡毛插满耳旁,琵琶背在背上”,侗族的那把琵琶,从历史的源头携带而来,背在一个民族的背上,整整陪伴了这个民族几千年,今后还将继续陪伴下去,因为侗族男子离不开琵琶,侗家人也永远离不开歌唱。

  不久放了暑假,我又带家人来看娘美故居。这一次,我们在定福家相聚。定福家隔壁,正是“榕春书院”的遗址。据县志载,清雍正七年(1729年)贵州巡抚张广泗统兵剿抚榕江古州后,设古州厅,隶属黎平府。清置古州厅后口寨划入北路苗寨,后于村南建此书院,办教兴学。

  那天,看过书院遗址,看过娘美故居,汉文又带我们走到河对岸。从对岸看过来,这才发现,原来口寨处在一个大河湾里。寨蒿河从上游流来,到这里拐一个弯,南流,到车寨处,与平永河相遇,汇合,再往前,又与八开河相遇,三江汇流,由此往南奔腾而下,注入大海,流到天上去了。

  那天站在河对岸,看着眼前的大河湾,我知道,这车江河是上天赐予侗民族的天然馈赠。这河水从天上来,又必流到天上去,因为有句话这样说,江河从何处流,仍归往何处去。

  在上天的馈赠中,除了河水,另有一道看不见的河流,那就是侗家人歌唱的河流。侗家人像百灵鸟一样滔滔不绝地唱着赞美的歌声,他们唱呀唱,那赞美的歌声也流到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