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竹林

2024-02-23 黔东南新闻网 姚治松 侯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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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嘞家,在阿个山喀喀头,那里的阳光,安逸得很。我嘞家,在阿个河坎坎上,那里的河水,清亮得很。我嘞家,在阿个金竹林兜勒……”在我看来,贵州神曲《我嘞家》好像是为我家量身打造的。我家在铜仁市德江县钱家乡,也在山喀喀头,也在河坎坎上,最关键的是,我家也在金竹林里。

  隔远看,我家的房屋在一片金竹林中若隐若现。如果有雾的话,就要靠房前一棵高大的香椿树来当坐标了。在田野劳作的家人看来,这片金竹林是一天劳累后拖着疲惫身躯的去处。风一吹,房子外围的金竹林像波浪一样,此起彼伏。走近看,我家的房屋是普通木料建造,看得出,父亲建房时候木料不够,正前方有一大块是用金竹编制的,就像小时候缝补的衣服一样。

  因姊妹多,大姐和二姐未读完小学。而大哥念初中时,我还未上学。

  夏天的夜晚是最难熬的。大姐、二姐和三姐一般都要协助母亲煮饭和砍猪草,父亲一般会说,“治松,去舀些谷壳壳来熏蚊虫”。我已轻车熟路,迅速架好火盆,麻利地从斗里舀来谷壳壳。焚烧产生的烟雾慢慢驱赶金竹林里飞来的块头很大的金竹蚊。这样的话,哥哥才能安心做作业。满屋的烟雾,倒是把蚊虫熏跑了,但明显看到姐姐们边“流泪”边煮饭。

  经常听到二姐问母亲,“妈,治强明天去学校,这个星期帮他炒哪样菜?”。母亲的回答,要么是“炒罐酸菜”,要么是“把楼上那罐海椒面打开哇”。当时的家境,确实也没有其他像样的菜下锅。因父亲被安排去修湘黔铁路,家里所有决策要靠母亲做主。像其他寨子上的学生一样,哥哥一罐酸菜或海椒面在学校要拌一个星期的饭。奇怪的是,这样品质的饭菜丝毫没有影响哥哥,初中还未毕业,哥哥就拥有了接近一米八的身高。

  哥哥做完作业,我总喜欢缠着问一些学校的事情或他遇到的一些奇事。记得哥哥给我讲过“石人的故事”。哥哥读书一周回家一次,每次都要经过猪头岩路段,离公路百来米的地方有一个小山,“石人”就是背靠这个小山的。“石人”前面是几百米下的小溪沟河,与小山一丈开外,“石人”就站在其上,就好像小山伸出的一只手。“石人”单独伫立于前,人们用一个小手指轻轻一推,“石人”歪歪斜斜地动,好像要倒一样,当正用双手用力猛地一推,却岿然不动,非常神奇。

  我祈求哥哥带我去看看,哥哥说我还走不得那么远,等我稍微长大再说。后面念书了,听老师说北纬30度附近奇观绝景比比皆是,自然谜团频频发生。而“石人”所处的位置正是三个乡镇的汇聚处,这个位置是不是与北纬30度有着神秘的联系?神秘的“石人”一直缠绕着我的童年而不得其解。

  小时候,我最期待的是看电影。对我来说,还看不懂电影,就是喜欢那种看电影的氛围。记得那时邻村有大户人家立新房,要请放映队来该村放电影。放电影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十里八村。哥带着我和三姐兴奋地跑去邻村。那天放了两部片子《代号213》和《少林寺》,我却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后来才得知是哥哥背着我回家的。三兄妹半夜穿过深山老林,路边各式各样的树枝和木桩向我们怪异地袭来,不跑着走是假的。三姐一只鞋都跑掉了,说是掉进了一丘烂田。为这事,母亲还批评过三姐“姑娘家,晓得去看哪样电影哦”。后来回忆这件事情的时候,三姐也觉得自己不可思议。

  我不理解的是,哥哥喜欢带着我去看电影,却不准我逗狗。因离寨上其他人家有一段距离,我家基本上都要养两三只狗。那时候,不知道是无聊,还是对狗特痴迷,我有事无事总喜欢把狗抱起或背起来或举起来,有时甚至爬进了金竹编织的狗窝。母亲一般会瞥我一眼,“没得格式了,怕你是狗变的”,却没有明确制止。而只要哥哥看到,一定会将我和狗都踢上几脚,狗拖着惨叫声离开狗窝。只有我明白,狗是无辜的。我得快速洗手开始做作业,一切才恢复平静。所以以后只要听到哥哥在村口田埂上的口哨声,我一定自觉快速放下小狗或离开狗窝。

  因初三预选考试没有通过,哥哥没有选择复读。没有和父亲、母亲去种田,哥哥选择了编背篓。哥哥这个决定很快得到父亲和母亲的认可。金竹林的作用,除了父亲早些年请人用金竹编织过“晒席”(用来晒谷子、玉米等),还有就是哥哥结婚的时候,金竹编织的竹架用来炕过米花,我家这一片金竹林也算重新有了归宿。编背篓要经过好几道工序,砍竹子、削竹丝、编制、上背系等。哥哥编织背篓时候,总喜欢播放着收音机,听听新闻或歌曲,竹丝交叉编织发出的沙沙声与收音机的声音在金竹林回荡。一般来说,哥哥前面四天都在家编织背篓,赶集那天再挑到集市上去买。那些年,因大面积种植烤烟,对背篓的需求量较大。所以,为贴补家用,哥哥编背篓挣钱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小时候我的很多行为,现在想起来觉得十分怪异。有一次,我因砸坏了一根嫩竹笋被哥哥收拾。可能是上山放羊养成的坏习惯,喜欢和寨上的小朋友,比谁能用石头砸中一棵芭蕉树的果实;或者,看谁能用石头击中远处的茅草。我和堂弟还把隔壁村的一头山羊扔到河沟里,害得人家挨家挨户询问到半夜才知道线索,幸亏这头山羊没有被水淹死;有次还用镰刀将堂哥家的自来水管割破……遇到这些情况,母亲边嘟囔“背时崽,皮子紧了”,边用金竹编成的扫把轻轻拍我几下,母亲的拍打显然没有让我长记性。我的这些顽皮与无聊,哥哥显然看在眼里。触碰哥哥底线的是一个周末,我用一块石头,无缘无故地把我家金竹林里新长的竹笋砸坏了,我第一次看见哥哥是如此生气,以至于我好久不敢正视哥哥严肃的眼神。我在想,如果不是哥哥这顿收拾,估计我还要干出好多破坏的事来。

  接着,三姐和我相继上学了。每天晚饭结束,待母亲收拾碗筷后,哥哥开始监督三姐和我做作业。如果第二天要赶集的话,哥哥检查完作业后,把背篓上背系再捆扎。不知什么时候,哥哥挑选了一根细长的金竹棍。领教过“金竹棍下出好人”的滋味,我和三姐再也不敢胡乱涂写作业了,也是在哥哥的金竹棍监督下,三姐和我的成绩一直在班级名列前茅。

  后来,我考上了师范学校,并顺利成了一名人民教师。为了供我上学,修完湘黔铁路的父亲只有用竹子做的扁担挑大米卖,扁担都挑坏了好几根。那个暑假,哥哥编背篓卖得更勤。

  因父亲和母亲相继离我们而去,哥哥替我操办了婚礼。侄儿和侄女工作后,哥哥没有编背篓卖了,和嫂嫂外出打工。好多年过去了,哥哥在原来的位置修起了砖房。现在,在金竹林中若隐若现的木屋变成了砖房。

  一家人再次相聚金竹林,回忆小时候的事情甚至会笑哭。笑看电影那种兴奋,笑做作业不认真被哥哥教训的严肃氛围,笑用谷壳壳驱蚊的无奈、笑我撸狗被踢的尴尬……

  我深知,无论走向何方,金竹林都将伴我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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