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角也有光
20世纪80年代,考大学真像千军万马挤独木桥。那会儿能考上的大学生,人称“天之骄子”,一百个人里顶多也就录取四个。对我们农家孩子来说,考上大学,意味着能跳出农门,走进城镇,将来有个体面的工作,那是全家甚至全村的荣耀。
可一九八七年高考,一向学习还算努力的我,落榜了。榜单公布后,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整个人蔫蔫的,没了精神,整天迷迷糊糊。母亲看在眼里,叹了口气说:“娃啊,要么收拾书本再念一年,要么就进城找个活儿干。要是这两条路都不想走,那就扛起锄头,拉上架子车,下地吧。总得选条道儿走,不能老这么丢了魂似的晃荡。”
经历过一次高考,知道那滋味有多难熬,我的分数离录取线差得远,复读的心思也就彻底凉了。那时农忙刚过,村里不少年轻人都奔城里找活路,我也跟着这股人流,走进了喧嚣的城市。
在工地上,我的活是清理一座新建医院大楼前厚厚的水泥疙瘩。抡起十来斤重的洋镐,狠狠砸下去,镐尖碰到水泥里的石头,“铛”一声,火星子直冒。才半天工夫,手掌心就磨出了一串水泡,接着泡破了,血水混着汗水,钻心地疼。包工头过来瞧见,摇着头:“小伙子,嫩了点儿,手上茧子还没磨出来,下午去搬砖吧。”
搬砖也不是轻省活儿。那时楼里的电梯还没开,我得抱着一摞高到下巴颏的砖块,在窄窄的楼梯间里,一层一层往上挪。那天正爬得呼哧带喘,身后走过两个穿白大褂的护士。她们看我抱着那么高一摞砖,挺吃力,就问:“小伙子,上几楼啊?我们帮你拿几块吧,你也轻省点。”我赶忙说:“二十八楼!没事,我能行!”话还没落音,她们已经麻利地从我怀里各拿走了两块砖。其中一个护士又问:“看你年纪不大,咋不学门手艺呢?”我低着头,声音也小了:“高考没考上,刚出来打工……以后再说吧。”护士立刻接话:“你参加了高考?从学生走向社会,这可是你人生的一个拐角,让拐角也要有光,现在正是征兵报名的时候呀。”
这句话像在我心里点燃一盏灯。第二天,我就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从城里返回了老家,报名参军了。
部队的生活,像一座大熔炉。训练是真苦,摸爬滚打,汗流浃背。但不管多累,我心里那点想学习的念头,一直没灭。训练结束后的休息时间,别人在树荫下聊天,我就掏出书本翻上几页;节假日里,战友们出去放松,我常常留在营房里,对着书本琢磨。那些字句,像一把把小锤子,在我疲惫又安静的时光里,一下一下,敲打着高考落榜后心里的失落和不甘——它提醒我,路还在脚下,只是换个方向。就这样,在部队的第三年,我考上了军校,军校毕业后,我成为了一名军官。
去年,我们几个当年一起落榜的老同学聚了聚。大家聊起这些年走过的路,真是各有各的精彩:有回村承包了大片土地,成了远近闻名的温室大棚种植高手;有在商海里摸爬滚打,硬是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还有的沉下心来钻研技术,在各自的岗位上成了行家里手,日子都过得安稳踏实。不知谁感叹了一句:“老话说‘榜上无名,脚下有路’,真是一点不假。你看咱们几个,谁不是从那条窄桥边摔下来,又在别的道上爬起来的?”
席间谈笑风生,那些年少时被命运一锤砸碎的沮丧,此刻都化作了杯中醇厚的回甘。原来最深的谷底,未必是绝境;当旧门轰然关闭,晨光或许正在另一条路上悄然铺展。人生自有其辽阔,从不只悬挂于一张单薄的榜单。真正的路标,是我们跌倒后站起的决心,是在无名之地踩出的坚实印记。只要那摸索的手掌未曾松开希望,命运终会为不屈者另辟蹊径——歧途自有灯火,绝境不废行走。最终,你总会蹚出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