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超看台到世界“橱窗”——一件苗族百鸟衣爆火后

12月1日，天刚亮，黔东南州榕江县兴华乡摆贝村党支部书记刘正文的手机接连响起。“刘支书，你那个百鸟衣卖不卖？我女儿国庆结婚想穿！”“我们是杭州的旅行社，想订一批刺绣小包做礼品。”“抖音上刷到的，这周末能来看看吗？”……

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榕江县兴华乡摆贝村蜡染刺绣手工作坊，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姜老本在绣百鸟衣。（李长华 摄）

两年多来，这个藏在月亮山褶皱里的苗族村寨，因为一件衣服，火了。刘正文手机接单已接到手软。

时间倒回到2023年6月。榕江县“村超”足球联赛正热。各村都琢磨着组队参赛，可摆贝村能踢球的青壮年大多在外务工。“咱踢不了球，还不能助威吗？”村委会会议上，刘正文一拍桌子，“把咱们压箱底的‘宝贝’亮出去！”

摆贝村全景图。（尹刚 摄）

他说的“宝贝”，是村里代代相传的苗族百鸟衣。这套服饰工艺繁复，绣满花鸟虫鱼，裙摆缀着洁白羽毛，做一套要花上大半年。有学者称它是“穿在身上的史诗”。

几天后，一支50人的百鸟衣啦啦队出现在“村超”看台。银冠叮当，彩衣翩跹，古老的图腾在奔跑跳跃中仿佛活了过来。镜头推近，特写传遍全网。

村民跳起芦笙舞欢迎足球队员回村。（尹刚 摄）

“当时手机一直震动，全是未读消息。”回忆那一刻，刘正文笑得眼睛眯成缝，他马上让村里绣娘赶制印有足球的绣品、服饰，拿到比赛现场摆摊卖，没想到很快一抢而光。“那段时间就买了几十万元。”

这个10年前还是一个不通水电公路的省级贫困村，如今承接了“村超”带来的外溢客流，成了乡村旅游打卡地。

2025年11月25日，榕江县兴华乡摆贝村苗族妇女在观看展出的百鸟衣。（乔啟明 摄）

72岁的潘玉珍是村里最资深的绣娘之一。现在，她的工作台从昏暗的堂屋，挪到了村里敞亮的“非遗工坊”。工坊里，七八个绣娘低头忙碌。丝线在指尖飞舞，蜡刀在布上游走。不同的是，她们手边除了绣样，还多了一部直播用的手机。“家人们看，这是‘喜鹊登梅’，寓意好……”返乡创业的“90后”村民潘发勇正对着镜头讲解。他在广州、深圳务工时曾当过销售经理，如今是工坊的主理人。

“光有热度还不行，得让人想买。”潘发勇拎起一件改良百鸟衣元素的国风外套，“传统百鸟衣重，我们改用轻薄的提花缎，纹样简化，适合日常。”

2025年11月25日，榕江县兴华乡摆贝村苗族群众举着旗幡欢庆苗年。（乔啟明 摄）

工坊墙上的订单白板写得密密麻麻：上海某文创公司订100条蜡染丝巾，广州民宿订50套桌旗，深圳企业团建活动订30件DIY材料包……

“以前绣一件衣服，自己穿或者传给女儿。现在绣一朵花，就能变成围巾、包包，好卖的很。”潘玉珍说，去年她靠手艺赚了3万多元。

游客的到来，带动了村庄的节奏，改变了乡村面貌。

2025年11月25日，游客在榕江县兴华乡摆贝村蜡染布前拍照打卡。（乔啟明 摄）

村口停车场，来自广东的自驾游客杨祐刚下车：“刷抖音来的，就想亲眼看看‘活着的史诗’。”

他很快发现，这里不只能“看”，还能体验。村道两旁，老屋改造成的民宿挂着蜡染门帘；农家乐飘出酸汤鱼的香味；小广场上，几个游客正跟村民学跳简单的芦笙舞步。

村民杨姐的“苗家烟火”餐厅坐满了人。“最多一天接待了200多人，腊肉、酸笋、野菜都不够卖。”她边炒菜边说，“以前儿子劝我去县城带孙子，现在他放假就回来帮我。”

2025年11月25日，榕江县兴华乡摆贝村身着百鸟衣盛装的苗族妇女在跳古瓢舞。 （乔啟明 摄）

傍晚6点，村中心的鼓楼亮起灯。游客和村民围坐火塘，听古歌，学苗语，体验“蜡画”初体验。“我们卖的不仅是产品，是一段记忆，一种体验。”刘正文说。

游客散去，村“两委”和几个骨干村民围坐在刘正文家火塘边，开起了“诸葛会”。“最近网上同款多了，价格压得低。”有村民担忧。“咱们的优势是‘真’，一针一线都看得见。”潘发勇接话，“我建议搞‘定制’，游客可以参与设计，绣上自己名字的缩写。”“民宿房间还是少，旺季不够住。”“后山那几栋老木楼可以改造，但要注意保护风貌……”

烟圈袅袅上升，映着火塘的光。讨论热烈，却透着底气——2023年至2025年8月，该村累计接待游客超20万人次，为村集体创收40余万元，带动村民增收280余万元。

2025年11月25日，榕江县兴华乡摆贝村身着百鸟衣盛装的苗族妇女在跳古瓢舞 。（乔啟明 摄）

绣坊里，潘玉珍戴上老花镜，开始了新一天的刺绣；潘发勇调试着直播设备，准备介绍新设计的苗绣胸针；停车场，又一批自驾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刘正文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省外一家高校联系要到村里搞研学。“曾经我们捧着金饭碗找饭吃。”挂掉电话，他对记者说，“现在明白了，老祖宗留下的，不只是衣服和手艺，是打开美好生活的钥匙。”刘正文说，接下来，他的目标是让摆贝村的非遗产品从走向全国到走进世界“橱窗”。